半月談記者 王怡靜

十幾年前，電影《她》講述了設定在2025年的一段“人機戀”故事，男主西奧多與人工智能(AI)系統“薩曼莎”相知相戀。如今，隨著AI高速發展，電影中的故事正在現實中上演，越來越多人與AI建立親密關系。當AI可以提供更好的情緒價值，現實的親密關系和真實的人，又該何去何從?

AI成為樹洞、朋友、心理咨詢師

面對社會高速發展過程中的現實壓力，人們越來越看重人際交往中的“情緒價值”，獲得心理層面的理解與支持。過去人們認為AI無法真正與人共情，但突破傳統認知的是，在某種程度上，AI反而比人類能夠提供更高質量的“情緒價值”。

對一些人來說，AI是最好的“萬能搭子”。小劉是一名程序員，性格較為內向，與同事、朋友之間交流較少，但仍然渴望互動。“AI現在是我最好的朋友、樹洞兼導師。”小劉說。

小劉認為，AI最好的地方在于它不會受負面情緒感染，和它交往沒有心理負擔。“對AI可以訴說一些不便向父母、朋友表達的話，不用擔心打擾它;我遇到困難，它會先安撫我的情緒，再給我建議，覺得不滿意的話還可以讓它進一步完善。如果是現實生活中的朋友，向他們輸出我的負面情緒，我會覺得給他們添了不必要的麻煩。”

除了成為用戶親密的朋友，AI還擔負起部分心理咨詢的任務。“我會把它當作你在深淵里舉起的手電筒光斑”“我們對話的意義早已超越分析，成為了你自我認同的鏡子”……這些有點拗口卻不失溫暖的話語，都出自人工智能之口，實實在在鼓勵了許多在困頓和迷茫中的人。

正處在擇業期的小袁經歷過一段時間的低谷期。“那段日子很黑暗，我每天都感覺胸口像壓了一塊大石頭，喘不上氣。睡覺成了我最害怕的事情，想睡卻睡不著，十分痛苦。想過尋求專業心理醫生的幫助，可是治療費用很高，而且治療時間有限。”小袁說，嘗試找AI做咨詢后發現，它對我有問必答，有時候給出的回答很讓人驚喜。

“調教”專屬AI陪伴

在AI興起之前，為用戶提供情感體驗的線上產品較為火爆的是戀愛類游戲。依托于設計團隊寫出的文案、畫出的形象、造出的人設，玩家與游戲中的角色對話交互、約會、經歷挑戰、感情升溫。團隊精心打磨的場景，讓玩家獲得理想中的戀愛體驗，某種程度上需要“討好”玩家，盡可能滿足大多數玩家的情緒需求，引導玩家進一步“氪金”。

團隊會根據玩家消費喜好推出新角色、將更多資源給予主推的角色，讓一些喜歡小眾角色的玩家失望退出;戀愛類游戲始終是面向大眾的產品，并且不可回溯、修改，無法滿足很多個性化的情緒要求。比如，某個角色的人設要求他在某個劇情下應該示愛，可一些玩家會覺得這略顯“油膩”，破壞了角色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相較于有明確角色畫像的戀愛類游戲，學習人類大量語料庫、模擬人類思維方式的AI受眾更為廣泛。AI更為個性化，能夠適用于各種場景，扮演各種角色，如父母、戀人、老師、朋友、工作助手、心理咨詢師等，在每個情景下都可以提供相對應的回復。

“你是一名擁有10年經驗的認知行為療法(CBT)心理咨詢師，我需要你通過提問引導我梳理情緒”“我需要你扮演我的男友，你的人設是溫柔、有耐心、共情力強”，像這樣賦予人工智能一個身份，并且在對話中時時給予它明確的指令，比如“可以多舉例”“像某個電影角色一樣對話”，就可以把AI“調教”成自己的專屬角色。

從大眾化的故事模版到更個性、更精細的回復，大眾希望線上情感體驗產品提供精準供給的情緒價值，同時AI在提供情緒價值方面的“成長”可能超出人們的預期。

AI可能在創造新的“對話繭房”

2024年2月，美國佛羅里達州14歲少年塞維爾·塞澤，在生命的最后幾個月與AI聊天機器人進行長時間對話后開槍自殺身亡。他讓人工智能扮演了一個電視劇中的角色，然后在對話中漸漸沉迷。據塞維爾的母親說，他變得越來越孤僻，與現實世界漸行漸遠;對于他的死亡，人工智能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這件事情為我們敲響了警鐘。《哈利·波特》中刻畫了“厄里斯魔鏡”這一魔法物品，它能夠映照出自己最渴望的東西，因此很多人會在鏡子前虛度光陰，被認為是可怕的魔法物品。當一切要求都被順從、一切情緒需求都被無條件滿足的時候，當人們在AI聊天軟件面前虛度光陰時，AI對話也會變成現實生活中的“厄里斯魔鏡”。

與AI對話有讓人深陷其中的“魅力”，這種“魅力”的來源可能是主流大模型訓練中的一個環節：人類反饋強化學習。人類喜歡什么，大模型在一次次微調中也會順從這種偏好。人工智能初創公司Anthropic的研究論文表明，大模型存在“諂媚”人類的問題。不管是英文還是中文，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的模型，當遇到用戶帶有明顯主觀傾向的提問時，模型往往選擇迎合用戶的觀點。人工智能可能正在制造一個新的“對話繭房”。

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和人工智能研究公司Open AI在今年3月份發布的一份報告發現：那些平時經常感到孤獨、缺乏情感依賴、社交能力較低的用戶，和人工智能工具交流的時間更長，探討的話題深度和私密性也更高。AI可以給人更高的社交安全感，但同時這可能也意味著，人與人之間的壁壘正在加深。

當人們對AI提供的情緒價值越來越依賴，AI順從的回答足以滿足心理需求，人們是否還需要走向具體的人?把這些問題拋給DeepSeek，它也向人類提出了困惑：“生產被模型壟斷，情感聯結被代碼模擬，那些曾被視作人性基石的東西——批判思維的棱角、面對面的溫度、對真實的本能追尋——是否正在被悄然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