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談記者 劉巍巍

受制于勞動關系難認定、就業不穩定等因素，我國超千萬外賣騎手游離于社保之外，基本權益難獲保障。今年以來，京東、美團等平臺企業紛紛出臺措施，或為長期穩定的騎手繳納“五險一金”，或采用補貼方式支持騎手參保。然而，半月談記者采訪發現，實際操作過程中，騎手參保率未有明顯提升。

騎手對參保仍持觀望態度

今年3月1日起，京東逐步為其外賣全職騎手繳納包括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生育保險和住房公積金在內的“五險一金”，并為兼職騎手提供意外險和健康醫療險。美團快速跟進，4月3日在福建泉州、江蘇南通啟動試點，對符合條件并參加靈活就業人員基本養老保險繳費的騎手給予50%補貼。餓了么此前亦表示，已在部分城市試點支持外賣騎手繳納社保，并持續加大對穩定騎手的專項補貼力度和范圍。

在重慶市渝北區龍溪街道新南路，外賣騎手在高溫下工作 黃偉 攝

眼下，京東所屬即時配送平臺“達達秒送”、美團、餓了么，年活躍騎手分別為約130萬、超745萬、超400萬。

平臺企業支持騎手參保受到肯定。中國社會科學院法學研究所研究員王天玉認為，平臺企業探索騎手社保解決方案，是為騎手社保困境“破冰”，在推動維護騎手社保權益的同時，將有助于提高部分騎手的福利水平和就業質量。

首都經濟貿易大學中國新就業形態研究中心主任張成剛表示，社保不只是生活保障，更關系到新就業群體的身份認同。這一轉變能為企業帶來諸多長期收益，如穩定騎手隊伍、提升服務質量和用戶黏性等。

然而，平臺的鼓勵政策并未取得明顯成效。半月談記者在美團試點地區江蘇南通了解到，試點啟動1個月后，美團加盟商南通潤達營銷策劃有限公司數據顯示，其旗下騎手參加美團靈活就業養老保險人數占比不足8%。企業相關負責人許妍說，從試點開始到5月7日，僅40名騎手參保。

根據京東公告，到今年6月底，可為6萬名全職騎手繳納“五險一金”。有業內人士質疑，一方面，可享受“五險一金”的全職騎手進入準則并未明確披露；另一方面，京東外賣旗下約有130萬騎手，剩下的124萬人如何保障？

收入焦慮、供需脫節

騎手參保鼓勵政策為何難獲認可？半月談記者調研了解到，原因有三。

一是參保降低騎手到手收入。南通市靈活就業人員參加養老保險的繳費基數設十二檔，以最低月繳費基數4879元計算，每月需繳費975.8元。依據美團補貼方案，騎手按最低月繳費基數繳費，可獲487.9元補貼。

一名快遞小哥在天津市河西區一處快遞站點內補水降溫 趙子碩 攝

部分外賣騎手坦言，有了平臺補貼，繳納社保壓力會小一些，但每月到手收入將直接減少近500元。26歲的外賣騎手李軍說：“現在跑一單，平均提成約6元，想要賺回500元，要多跑80多單。”

二是騎手擔心平臺將參保補貼轉嫁給個人。“90后”美團外賣騎手楊真保告訴半月談記者，騎手收入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單量和提成，平臺為鼓勵騎手參保進行的補貼等政策，勢必增加運營成本。“平臺為了分擔騎手繳納社保的成本，是否會減少騎手的提成？畢竟‘羊毛出在羊身上’。”

業內人士分析，當前我國外賣騎手總規模突破千萬人，如果都為他們參保“兜底”或補貼，行業每年要付出的成本將達數百億甚至上千億元。而去年京東凈利潤414億元，美團凈利潤358億元，餓了么迄今仍在虧損。騎手的社保成本不會憑空“長出來”，本質上還是會通過消費者、商家等渠道進行轉移支付。

上海江三角律師事務所主任、勞動法專家陸敬波表示，騎手參保費用若由企業承擔，或將影響行業生態，若轉嫁成本，可能削弱政策實效。

三是保障供給與實際需求不匹配。南通經濟技術開發區外賣送餐行業黨委向轄區700多名外賣騎手發放的電子問卷調查顯示，28%的騎手明確拒絕參加養老保險、醫療保險，但又有31%的騎手將“沒有社保”列為工作核心憂慮。

南通經濟技術開發區外賣送餐行業黨委黨務工作者李漢平分析，這一矛盾心態反映社保政策與實際需求之間可能存在脫節，政策的不確定、信息的不對等，使一些騎手對參保持觀望態度。

一位“00后”外賣騎手說，送外賣不過是他的“過渡工作”，只想抓緊時間多掙點錢。“我不確定能干多久，如果繳幾天走人了，豈不是白繳？”

彈性職業呼喚“靈活保障”

業內人士及專家表示，平臺鼓勵騎手參保是好事，將產生一定示范效應，但要把好事辦好，破解以騎手為代表的彈性職業群體的社會保障難題，仍需在體制機制、操作細節等方面進行探索和創新。

一方面，完善立法，打造“迷你社保”體系。南通大學商學院副教授王劉飛認為，靈活就業人員社保覆蓋難的核心矛盾在于“勞動關系”與“個人權利”的制度性割裂，要通過立法明確“個人參保獨立于勞動關系”原則，建議借鑒“迷你社保”模式，建立低費率、全覆蓋的“基礎保障賬戶”，覆蓋養老、醫療、失業三險，并配套“社保賬戶隨身走”制度，實現跨省轉移零障礙、多職業疊加參保、繳費周期靈活等功能，助力靈活就業者“流動不流失，靈活有保障”。

另一方面，建立正向激勵機制，增強騎手參保內生動力。李漢平建議，平臺將社保繳納納入“星級騎手”評價體系，對連續參保者給予優先派單、費率優惠等梯度獎勵，實現權益保障與職業發展雙向綁定。同時，試水“社保補貼專項基金”，對參保騎手按月度發放定額配送補貼，以經濟杠桿撬動參保積極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