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談評論員 毛湛文 林焮婷

二次元文化正突破ACG(動畫、漫畫、游戲)的傳統定義，成為推動文化創新與產業發展的重要力量。近年，二次元的發展展現出跨越語言、文化、代際壁壘的一面，從日本的文化形態逐步演變為全球性的文化現象。在全球化與數字化交織的雙重語境下，二次元文化在中國的發展走過怎樣的歷程?又有何獨特的價值與影響?

一場跨文化傳播的旅行

二次元文化起源于日本，其通過創造架空世界，構筑了既虛幻又具現實投射的文化生態，在日本成為被大眾廣泛接受與喜愛的主流文化。作為二次元文化的起源地，日本ACG產業具有深厚的市場積累和技術經驗，其核心的文化創意與敘事邏輯為其他國家的文化創作提供了重要靈感。作為與日本地理位置接近的國家，中國受到二次元文化的影響尤為顯著。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中日之間的二次元文化交流已有40余年的歷史，可大致分為四個發展階段。

1980年至1999年——萌芽期，該階段中日往來日益頻繁。日本動漫通過手冢治蟲等創作者的訪問活動進入中國，為本土動畫人提供了工業化制作和敘事理念上的啟示。同時，中國動畫《大鬧天宮》等也受到日本媒體的關注，日本動漫雜志《ANIMAGE》專門策劃了一期中國動畫專輯，宮崎駿等日本動畫家參與了該雜志組織的中國美術電影主題座談。這一過程中，手冢治蟲與嚴定憲即興合作的漫畫《孫悟空會見阿童木》成為中日動漫交流的經典案例，體現了兩國文化在藝術表達上萌發互鑒之可能。

圖為手冢治蟲與嚴定憲合作漫畫《孫悟空會見阿童木》

2000年至2011年——成長期，該階段中日合拍作品涌現不斷。2006年上映的中日首部合拍動畫電影《銀色頭發的阿基德》，標志著兩國在動畫創作領域的首次深度合作，這不僅展現了中日兩國在內容創作上的合作潛力，而且開啟了二次元文化在中國嘗試本土化的創新之路。這一時期，網友自發組成的字幕組如雨后春筍般層出不窮，加速了海外動畫在國內的傳播，并成為同期國產動漫愛好者相互交流的重要平臺。

圖為中日首部合拍動畫電影《銀色頭發的阿基德》

2012年至2014年——發展期，該階段中國動漫產業日趨豐富。以Bilibili(簡稱B站)為代表的中國二次元社區，復制了日本Niconico的彈幕文化，加入了中國特有的內容創新。基于視頻創作、彈幕互動和IP聯動，B站迅速成長為中國二次元文化的最大聚集地。

2015年至今——加速期，該階段中國的二次元市場開始細分，發展配套產業鏈。目前，中國的二次元文化產業鏈主要分為上游、中游、下游，分別指向了內容生產、視頻投放與周邊產品開發。二次元產業鏈的培育完善過程，強調對中國本土元素的吸納，并逐漸形成較為成熟的商業模式。中國“泛二次元”用戶規模已達5億，青少年占比較大，并越來越多參與到二次元文化產品和藝術形態的設計過程中。

線上線下打破“次元壁”

數字技術的普及使二次元文化在傳播渠道和內容形式上實現了顛覆性創新。彈幕視頻、虛擬現實、人工智能驅動的創作工具，改變了傳統內容消費模式，也降低了內容創作的門檻，推動了UGC(用戶生產內容)與PGC(專業媒體生產內容)的融合發展。

以初音未來為代表的日本虛擬偶像，將二次元文化從線上虛擬延展至線下實體。她用標準流暢的中文演唱的《初音未來V4中文版》在2017年發布之際，就得到中國青年的喜愛。而中國知名虛擬偶像洛天依，作為世界首個中文VOCALOID虛擬歌手，2012年出道后成功打破“次元壁”，經常與三次元聯動。她的形象設計帶有鮮明的中國元素——標志性的環形辮、碧玉發飾以及腰間的中國結，這也彰顯一種二次元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相結合的趨勢。

中國虛擬偶像洛天依

值得注意的是，二次元文化為青年提供了一個構建身份認同與表達自我的重要平臺。在此過程中，二次元不僅是一種娛樂形式，而且是一種文化資本。基于Cosplay、彈幕互動、同人創作等豐富形式，青年可以在虛擬社區中積累文化資本、拓展社交關系，甚至轉化為線下現實世界的社交資源與身份符號。

二次元的“融合力”

二次元文化在中國落地生根，就需要進行本土化的創新與改造，這體現為一種雙向奔赴的文化融合之路。一方面，二次元在技術和產業等多方面為推動中國本土文化的創意表達帶來契機。另一方面，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深厚積淀，也為二次元的本土化創作提供新的靈感，使其在內容生產、審美風格和價值表達上呈現出多元面貌。二次元文化與中國本土文化的雙向互動帶來多重影響。

二次元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融合，以“流行”的姿態挖掘“傳統”的內涵。以《西游記之大圣歸來》《白蛇：緣起》《落凡塵》等為代表的動畫電影，通過融入刺繡、戲曲、非遺技藝等傳統文化符號，為二次元敘事注入了中式美學的深度表達。2024年上映的《傘少女》更進一步拓展了該創作模式，將越劇、西湖綢傘等江南文化融入影片創作，以極具辨識度的文化符號構建出兼具傳統藝術與現代元素的視覺語言。2024年國產3A游戲《黑神話：悟空》將中國神話與現代技術相結合，以中國神話故事為敘事脈絡，融入陜北說書等非遺，對山西晉城玉皇廟、重慶大足石刻等多處名勝古跡進行實景掃描，以密集的典型文化符號，強化了游戲承載的中國氣韻。

動畫電影《落凡塵》海報

二次元文化與正向價值觀融合，有助于增強社群內的同輩激勵，甚至彌合代際鴻溝。二次元文化之所以能在青年群體中獲得強大共鳴，不僅僅因為其創作內容本身具有的高情感濃度，還與其具有對社群認同的深度影響有關。以“圣地巡禮”現象為例，二次元粉絲通過游覽特定的動漫取景地，可以在線下延續線上的情感共鳴。這種行為從個人情感角度看，可以為青年提供身份認同和情感寄托，實現角色情感的投射，以強化這一群體對理想自我的認知;而從文化社群角度看，它同樣有助于加深青年對作品的理解和歸屬感，進而塑造高黏性的文化共同體。同時，二次元文化也可以成為兩代人之間溝通的橋梁，通過共同的愛好和情感互動，促進代際之間的理解和共鳴。

二次元文化與本土文旅產業融合，實現了“活化”與“還原”實地場景，成為文旅消費新亮點。以游戲《王者榮耀》聯動醒獅文化為例，游戲中的皮膚設計不僅還原了嶺南民俗風情，還通過AR科技讓玩家在線上體驗傳統文化的動態魅力。同樣，河南博物館以“透雕龍鳳紋重環玉佩”為靈感設計的手辦，策劃了二次元商品的開發與銷售，成功吸引大量年輕用戶關注與消費。這種線上線下聯動的模式，成為文化遺產活化與經濟價值轉化的新出路。

拓展“美美與共”的文化包容力

二次元文化的跨文化傳播推動了中國青年對日本ACG文化的了解，也為中日兩國文化的深度互動提供了平臺。可以看到，從《你的名字》到《中國奇譚》，二次元文化作品中承載的情感、符號與價值觀，正成為兩國年輕一代建立文化共識的重要渠道。

在某種程度上，二次元文化正逐漸成為一種跨文化交流的普適語言。日本從業者建構了可以通約的語法并用之講了一個故事，而中國及其他國家從業者則可以在此基礎上創作詩歌、散文、小說等不同體裁的文學作品。這一過程既有對舊有傳統的去蕪存菁，亦有對未來文化樣態的邊際拓展。

在未來的文化交流傳播中，繁榮二次元文化不僅可以通過“各美其美”的方式展示本土文化之美，而且可以在“美美與共”的邏輯下，創作并講述那些兼具地方性和全球性的故事，體現人類命運共生共存、和合世界的嶄新理念，讓“天下大同”在文化融合中找到更豐富的可能性。(作者單位：中央民族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