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談記者 李興文 程迪

秋風起，水幕為景，園林作臺，2025年第七屆湯顯祖國際戲劇交流月在江西撫州如期拉開帷幕。著名昆曲藝術家與英國戲劇導演聯袂打造的跨界戲劇《湯莎會》，將昆曲的婉轉悠揚與西方戲劇的寫意表達融為一體，實現湯顯祖與莎士比亞兩位戲劇大師在東方舞臺上的生動對話。

流傳四百余年的聲腔宛轉，讓撫州的臨川舊夢依然鮮活靈動。十載春秋，撫州以戲為橋，既引進世界經典劇目，又推動本土文化走出去，實現“以戲為橋”的雙向奔赴，向世界展示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魅力。

情相通

莎士比亞生于1564年，湯顯祖生于1550年，他們都于1616年逝世。遙想當年，當莎士比亞以鵝毛筆書寫著無韻體詩句時，世界另一端的湯顯祖正“自掐檀痕教小伶”。盡管二人并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但兩人創作的戲劇人物在某些方面有著驚人的相似之處。

開幕式演出中演員飾演的湯顯祖與莎士比亞隔空對話

真正打動人心的，是那些人類共有的情感。當杜麗娘吟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其對于美好易逝的感嘆與朱麗葉在月夜陽臺上的獨白，雖然文化語境迥異，卻都傳遞出對愛情與生命的熾熱追求。英國戲劇演員馬特·格雷在參演《湯莎會》時深有感觸：“羅密歐與朱麗葉、杜麗娘與柳夢梅的青春悸動直擊人心。這種直擊人心的力量，源于情感表達的真實性。”

今天，這種情感共鳴被賦予新的時代意義。撫州湯顯祖國際研究中心主任吳鳳雛認為，湯顯祖戲劇的根與魂在于“情”與“夢”，而這恰恰是連接東西方觀眾心靈的橋梁。比如對愛情的執著、對自由的向往、對美好事物的追求，還有對活出真我的堅持。當杜麗娘為愛犧牲時，西方觀眾自然會聯想到為愛赴死的朱麗葉。這種由心底產生的理解和共鳴，比任何語言的解釋都更有力量。

“聽不懂沒關系，情動則通。”國家級非遺代表性傳承人吳嵐笑著說，她飾演杜麗娘三十五載，登臺上千次，八度遠赴海外。無論是在莎翁故鄉，還是在阿聯酋的劇場，那句“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的唱詞，總能跨越言語，叩響心靈，收獲無數掌聲與由衷贊嘆。

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副秘書長吉擁軍說，400多年前，湯顯祖以“臨川四夢”鑄就了東方戲劇的巔峰。如今，湯莎對話，不僅實現了東西方舞臺的對接、觀眾的互動、學者的交流，其影響力更穿透歷史、哲學、文學的藩籬，令觀眾久久回味。

意相融

在螞蟻王國里，湯顯祖筆下的淳于棼與莎士比亞筆下的精靈帕克相遇，通過中國書生在蟻國世界面臨的人生抉擇，展現抉擇背后的深刻寓意……

四百余年后的今天，利茲大學導演史蒂夫·安塞爾與對外經貿大學教授李軍共同創作的《南柯仲夏夢》，將湯顯祖《南柯記》與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創新融合。

開幕式演出《玉茗花盛開》

創造性轉化的關鍵在于對原作精神的深度理解與當代語境的巧妙嫁接。安塞爾認為，兩部作品雖主題不同，但都構建了超現實世界——前者是蟻國秘境，后者為精靈森林。

這種融合不僅是戲劇結構的嫁接，更是基于對兩位大師精神內核的挖掘，對東西方經典精神的當代詮釋。在英國伯明翰大學莎士比亞研究院院長邁克爾·多布森看來，“莎士比亞寫人性的復雜，湯顯祖寫靈魂的追尋，他們都在追問‘何為人生’，這正是東西方戲劇能持續對話的核心”。

這種轉化的深層意義在于打破文化傳播中的“博物館式”保護思維，讓戲劇真正“活”在當下。當《牡丹亭》的判官以英文念白與昆曲唱腔交織，或《南柯記》的寓言被注入哲學思考時，湯顯祖與莎士比亞的對話升華為對人類共同命題的當代闡釋。安塞爾說，他非常認同湯顯祖的哲學理念，即所有選擇源于本心，對自我本質的探索是觸及中外觀眾心靈的核心。

中國戲劇家協會副秘書長王春梅表示，湯顯祖以“臨川四夢”叩擊人心，四百余年來，其“至情”思想與精湛藝術不僅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璀璨瑰寶，更成為連接中外文明的重要紐帶。

戲相交

在英國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一座依循中國傳統工藝建造的牡丹亭靜靜矗立，這是湯顯祖故鄉贈予莎士比亞故鄉的友誼象征。類似的“牡丹亭”近年先后在俄羅斯彼爾姆、贊比亞盧薩卡等地落成，成為東方美學在西方語境中生根發芽的實體紐帶。

真正的文化走出去，從來不是單向的輸送，而是雙向的奔赴。誠如吳鳳雛所言，湯顯祖戲劇文化的全球旅程，其深層邏輯正是一種“以戲為媒、因戲相交”的互動，不僅擴大了湯顯祖戲劇的國際影響力，更塑造了一種可持續而富于活力的文化交流模式。

舞臺上下的共鳴，不斷衍生出人文交流的曼妙旋律。以撫州與斯特拉特福之間的交流為例，撫州學子赴英參加莎士比亞誕辰紀念活動，英國學生回訪時在園林間體驗《臨川四夢》的意境，這種直接對話讓文化傳承煥發新生，深化了城市間的精神紐帶。

事實上，撫州戲曲文化“走出去”，還不止于湯顯祖戲劇。盱河高腔等本土劇種先后在新西蘭水星劇場、美國斯坦福大學、德國特里爾、墨西哥塞萬提斯國際藝術節等全球性舞臺亮相，足跡已踏遍世界20多個國家和地區。

撫州市委書記范小林說，撫州持續舉辦湯顯祖國際戲劇交流月活動，就是要促進文明交流互鑒，提升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臨川夢中的姹紫嫣紅，可以點染出東海西海之間更斑斕多姿的風景。